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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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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

顧昭的父親是跟隨陛下多年的開國老臣了,李明祈則是個皇子,兄弟當中排行第三。

除此之外,他還有一個排行第七的親弟弟李明澤。

不過這哥倆的母親去世的早,在宮裏的日子想來也不好過。

作為開國的皇帝,先帝精力十分充沛,他不僅在處理政事方面十分勤勞,後宮也是鶯鶯燕燕一大片。

所幸他只有一位皇後,也只生了一個兒子。

這不僅是長子、又是嫡子,又嫡又長、既嫡且長,順理成章被立為太子。

太子殿下也一貫寬厚賢德、頗有才幹。雖說比皇帝更難當的是太子,比皇宮更危險的地方是東宮,但陛下還是很信任這個兒子的。

畢竟,太子著實無可挑剔。

那一次,爹爹在府中設宴邀請陛下。他們是早年在軍中的同僚了,聽說小時候陛下還抱過她呢。

陛下不光是一個人來的,另還帶了他膝下的幾個皇子公主。

她和妹妹顧玫就站在樓上,看著外面浩浩蕩蕩的人群。

“姐,你說陛下他也是從軍的,咱爹也是從軍的,怎麽陛下就能當皇帝,咱爹就不能?”

她趕緊捂住這死丫頭嘴:“你可別說話了,沒人當你是啞巴。”

顧玫那年才五歲,也許太小了不懂事兒。

好在她的精神是正常的:“麻利點、把她捆去屋裏,把嘴堵上。”

要是這丫頭亂說話,她們全家可就遭殃了。

一人得道、雞犬升天,一人作死、全家倒黴。

後來也是差點兒全家遭殃,因為李明祈無事在園子裏瞎逛,也沒人跟著他。

這小子爬到假山上的閣樓裏玩,那窗戶口被顧昭拿小鋸子鋸壞了。

結果,李明祈一時沒註意,一腳踩空直接從窗口翻了出去,好在他身手還算靈敏、一手狠狠抓住窗棱,整個人吊懸在半空。

“壞了!”

顧昭遠遠瞧見,也來不及喊人,趕緊狂奔上來,一把抓住李明祈的手。

“抓緊了!”

她爹爹是個武將,雖然沒打算讓她繼承衣缽,但尋常的強身練體也是必不可少的。

加上,女孩子發育的早些,她個頭竟比李明祈還高一點點,不然也抓不住他。

“救命啊!”

但她沒有力氣把懸在半空的李明祈硬生生拽上來,只能這麽硬拉著。

其實她若是晚來了一步、李明祈八成就真掉下去了,假山雖然不高摔不死人,可摔個鼻青臉腫的半死也不太妙。

後來,好在是有人聽見了這邊的響動,把他們兩人拉上來了。

兩人都癱在地上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“殿下沒事吧?”

李明祈虛弱地擺擺手,發現擺不動,這是……

“手脫臼了。”

自然是剛才扯的太厲害了。

李明祈的侍從都嚇得半死、臉色慘白,仿佛自家主子不是手脫臼了、而是手被砍斷了半截。

顧昭現在是沒力氣了,不然三下五除二就能給他接上,好在爹爹過來了,先是把李明祈的事處理好了,然後跑去抱著陛下的腿哭的稀裏嘩啦,順便把她拖出來就要暴打。

陛下倒是笑瞇瞇攔住了,拍著她頭頂說:“這就是你們家大姑娘吧。”

“是,平日裏沒規矩慣了,都是我縱容的。”

阿娘去的早,爹爹也沒有續弦,他們家府上沒個正經女主人教養,沒規矩也實屬正常,大家都應該能夠理解。

“就是那個和我們家老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丫頭?”陛下慈祥地摸了摸她的辮子,“都這麽大了啊。”

顧昭聽爹娘說過,陛下有個皇子跟她同日所生。

那時,爹跟著陛下在前線打仗,阿娘和惠妃就挺著兩個差不多大小的肚子一起說話。

因為個頭太相似,大家都說,要麽都是兒子、要麽都是女兒,日子也差不多。

後來成了一半,一個早上生、一個晚上生,也算是有緣分。

原來,她和李明祈還未出生就見過了,雖然是隔著兩張肚皮。

“陛下。”她苦著臉告罪,“我知道錯了,我再也不敢了。”

“無妨。”

陛下雖不怪罪,她卻不能不把人家當皇子,當天還是去給李明祈賠罪。

為此還帶上了妹妹阿玫,想著這鬧大了可是連坐之罪,帶著這戒了奶還沒幾年的小丫頭、你總不好對我大家處罰吧。

太醫在給李明祈檢查身上的傷,除了手臂上有些擦傷外並沒什麽。

“沒什麽大事,細心修養幾日就好了。

顧昭想,時光何其相似,當年她拉住了李明祈,十年後、他卻沒能拉住自己。

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從城墻上摔了下去,粉身碎骨、血流的滿地都是。

別看她性子野,但自小嬌生慣養的,確實沒吃過什麽苦。

聽說有人勸過父親,說家裏兩個姑娘,早晚是要給人家的,不能如此的無法無天。

爹爹卻說:“我膝下沒有兒子,唯這兩個寶貝,也舍不得她們嫁去人家家裏磋磨,到時候招婿好了,也不是沒有家業。”

所以,一開始她和李明祈好上,爹爹老不同意的。

畢竟即使是不受寵的皇子,那也是皇子,不可能改名換姓給他當兒子的。

“爹,家裏還有妹妹呢,到時候讓她找個如意郎君入贅不就成了。”

想來爹也沒想到,妹妹後來也嫁給了皇子。

他們顧家精心養育的大白菜,那真是都栽到一家手上了。

左右,她既不準備給人家做媳婦,少年的日子就快活的很。可嫁了李明祈之後,實在是受了不少罪,自覺已經很能夠吃苦了。

但是,那個感覺還是超出了她人生之前所有的想象,到現在還刻骨銘心。

那時她不想死,一點兒也不想。

誰想在那個時候死呢?

李明祈已經勝券在握、在太極殿登基了。

他做了皇帝、自己就是皇後,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。

自己跟著他吃了那許多苦,稍微享一些福、也不算過分吧。

可真就是一刻就沒有、一時都沒有。

她就那樣死在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。

她迷迷糊糊,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,只覺得在雲裏霧中、身子輕了許多。

也不痛了、也不疼了、也不累了、也不困倦了。

直到,她看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。

“這,這是誰?”

血海之中,只仰面躺著一個女人,她的眼睛還大大睜著,望著天、算是死不瞑目、

顧昭又湊近了,看清了那屍體的臉,陡然尖叫了一聲。

“是我?這竟……竟然是我……”

她摸向自己的脖子,沒有任何感覺。又猛地抽回雙手、到眼前。

“我已經死了!”

死人果然是不能看的,但眉梢眼角確實還是她顧昭。

李明祈狠狠抱著她,仿佛要把她整個人嵌在他身體當中。

旁邊太醫什麽的跪了一地,早沒什麽用了。

這時候找什麽太醫啊,應該去找道士來念經才比較正經。

“陛下,皇後她……她已經去了。”

人都已經涼透了。

李明祈把抱回去、摟著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,等到自己硬生生吐血暈了過去、才被人擡下去。

殿中才空蕩蕩的,風穿堂而過,只留下她。

這時阿昕都還不在,她真的好可憐的一個人。

旁邊,內侍們也都哭哭啼啼,其中一個站起來說:“皇後娘娘的後事,務必辦妥貼了。”

這才有幾個人端了清水過來,另外有人解開了她的衣衫,擦洗身體。

從那麽高的城樓上摔下來,雖然臉沒有著地、不算面目全非,但身上的骨頭怕是全都摔的零碎了。

如何辦……也是樁為難的事……

好在有專業的人。

看著如此冰冷的、僵硬的、任人擺布的一具屍體,確實是死了。

“我真的死了。”

被擦洗了遺體,重新換上了衣衫,綾羅首飾一樣不缺,還細細敷了粉、描了眉、點了胭脂,想做成宛若生人的模樣。

但究竟不是生人。

阿娘走的時候,顧昭也在的,因是突然的疾病、阿娘並未如何憔悴,只是和從前有一點點的不同。

可現在她不一樣,興許是死於非命、又死的這麽慘絕人寰。

任那侍從如何妙筆生花,瞧著總還是可怖的一具屍體,半點兒也不安詳。

外頭靈堂也布置好了,李明祈這才又被人扶了過來,抱著她又是狠狠哭了一場,哭的她心裏難受的不行。

人死終究不能覆生,就像爹爹和阿娘那般。

他不肯把人下葬,一定要讓她穿上皇後的服制,可皇後禮服制作實在過於繁瑣,不是三五天能成的,他也絕不願意讓她穿別人不合身的舊衣服。

等加急的禮服做好,又想了好些法子才讓她穿上。

畢竟是皇後在受冊、謁廟、朝會時穿的,這冠服到底是雍容華貴,發冠上九龍九鳳,綴滿寶石和珍珠,像要把這世間所有的恢弘都串在一件衣裳上。

但此時,只覺得綾羅綢緞、金銀珠玉擁著森森白骨,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配不上誰。

進京的這些日子,顧昭當然想過自己穿上皇後禮服的樣子,想過很多很多次。

卻唯獨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景。

後來,又為了等妹妹過來,最後再看她一眼,屍體硬生生放了半個月,真的都臭了。

她作為鬼,自然是聞不到臭味的,但看周圍侍從們的表情就能猜的出來。

“還是……把我埋了吧……”

她也不願意看見自己這般模樣,她總是盼著李明祈永遠記得自己最美好的樣子,而不是午夜夢回,都是她青紫到無法辨認的面龐。

最後,還是皇室中的長輩做主,這才算把後事辦妥了,也算是風光大葬了。

整個京城白紛紛的一片,仿佛四月飛雪。

中間還又出了一樁要命的事,遺體入棺的時候,李明祈不知道又哪裏瘋魔了。

“阿昭!”

他當著眾人的面,硬是跳進棺木之中,又是哭鬧發瘋了大半天,以被人強制性擡走而告終。

棺木合上的那一刻,一切塵埃落定,她松了口氣,真的松了口氣。

“阿祈。”

雖然摸不到,她還是盡自己所能抱著李明祈,潸然落淚。

“我要走了……你要好好的……”

好好照顧自己,也替我好好照顧我妹妹。

她原本以為,很快就會灰飛煙滅、煙消雲散了。

她還盼著這自己這一縷幽魂能多留幾日,讓她多陪陪、多看看阿祈和妹妹。

結果,一天、在這兒……

兩天、沒走……

三天、四天、五天……周而覆始……

等到一年的時候,她覺得不太對勁了。

“我怎麽還在?”

當時的她只是覺得奇怪,她也貪念這不知何時就會戛然而止的時光。

她想這時光多一點、再多一點、再慢一點。

但她是真的沒想到,這一停、就是二十八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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